时代广场(摄影/丁海笑; 海报设计/白浪)
作者 | 丁海笑
编辑 | 吴筱慧
编者按:
“如果你爱他,就把他送到纽约,因为那里是天堂;如果你恨他,就把他送到纽约,因为那里是地狱。”30多年前,《北京人在纽约》的这句话红遍了中国的大街小巷,也让我们看到纽约的复杂与多样。
作为艺术、商业、体育、宗教、娱乐和金融荟萃之地,纽约仿若一座浓缩的竞技场,挤满了角斗士、布道者、企业家、演员、证券商和买卖人,共同撰写着这里的奇闻轶事。
一手奠定了《纽约客》文风的E.B.怀特曾这样评价:“纽约就像一首诗,它将所有生活、所有民族和种族都压缩在一个小岛上,加上了韵律和内燃机的节奏。”
今天的纽约,究竟是一座怎样的城市?如何发现一个更真实的纽约?本文作者丁海笑给出了他的答案——像进入电影一样,进入这座城市,别做游客,做一名纽约客。
(澎湃新闻·镜相工作室首发独家非虚构作品,如需转载,请至“湃客工坊”微信后台联系。)
退潮之后
我从未想过我会爱上纽约。如果说想去纽约的唯一理由,那就是受赐于美食旅行作家安东尼·波登(Anthony Bourdain),希望我能活到他的那个年纪,还能够珍贵地失恋,在街头吃油炸的薯片,喝劣质的啤酒,听地铁站里免费的爵士,像个孩子一样游荡在世界各地。“通常,人到四十,这种满世界漂泊的生活就会变得诱惑不再、黯然失色。”(尼古拉·布维耶《世界之道》)
我想象纽约的那些古老的巷道里,依然还迈步着满臂纹身、劣迹斑斑的厨子,穿得好似东欧的茨冈人,正在密谋一次惊世骇俗的地下派对。纽约就像是美国之旅的毕业考试,所有人都认为我应该去趟纽约。
新冠疫情大流行后,纽约的犯罪率直线上升,枪击、瘾君子和流浪汉遂成了脱口秀的开场话题,仿佛每天都在上演一部《8英里》(故事发生在“锈带城市”底特律一个贫困社区)。3月,国民警卫队和纽约州警察进驻地铁站,联合纽约市警察维护地铁治安,抽检乘客行李,此举引发左派人士的不满,认为其侵犯了人民的隐私与自由。然而仅过了一周,纽约地铁又发生了一起骇人的枪击事件。
就在我还举棋不定时,芝加哥的临时住所向我下达逐客令,我必须离开这里,前往纽约或者别的什么地方——或许更不安全,而且离我写作的目标渐行渐远。通膨越来越严重,昂贵的旅行成本已然让我捉襟见肘,我感到在这片大陆上毫无栖身之地。去纽约是博弈的结果,虽然那里是美国最贵的城市,却又是穷人的天堂,提供着稀有的公共交通、廉价旅舍和无消费税以及小费的路边摊,诡谲得不像是在美国。
纽约地铁
曼哈顿的幻象
我从美国西北角的西雅图启程,坐火车一路横穿美国,沿着哈德逊河抵达东海岸的纽约时,就像是到了美铁的尽头。傍晚时分的天空昏瞑,河水浑浊,也仿佛来到了舟山——这是难逃中国人对异域的本邦想象。
远处曼哈顿岛上的那些摩天大楼已经隐隐若现,他们似乎是故意地安排在黄昏时刻进站,广阔的天际被浸染成史诗般的橘色,余晖穿透钢架桥的缝隙,众乘客的脸开始在光影变幻中烁烁发光。幸亏是个阴天,不然好莱坞导演伍迪·艾伦就要打开他惯用的落日大灯了,过去说这种灯光专属于欧美脸的立体轮廓,更能烘托气氛,而现在我才知道,那原本就是纽约的黄昏啊。
JAY-Z的《帝国之心》(Empire State Of Mind)传唱在纽约的大街小巷——“Long live the king, yo, I'm from the Empire State”(君王万岁,我乃来自于帝国之都),这样的豪言醉语曾将一座新罗马的诞生宣告世人,但同时他也承认“MDMA got you feelin' like a champion”(摇头丸让你产生了自己是冠军的幻觉)。这首歌刚出来的时候我还无比年轻,到现在它依然经久不衰,几乎成了纽约的代名词,就像那个人类历史上被复制最多的标识“I Love NY”(我爱纽约)一样。
如果是在上世纪70年代,美国经济如日中天之时,置身曼哈顿,我一定会被眼前的这些庞然大物吓一跳。一次纽约脱口秀的开放麦现场,台下的一位非洲姑娘谈及初到纽约的感触——“我感觉这里的繁华程度跟我的家乡差不多。”她来自尼日利亚的拉各斯,在场很少有人听过,据联合国的一项统计,拉各斯是非洲发展最快的城市之一,人口可能已是非洲第一,两倍于纽约,它填海造陆的新城有着“非洲曼哈顿”之称,而且未来尼日利亚的总人口数有望超越美国。台上的美国脱口秀演员随机应变地说道:“那你走在时代广场的感觉就像是回家?”
“很多人以为纽约就是曼哈顿,但曼哈顿之外的纽约可大了,如果到州一级,纽约州的北部与加拿大接壤,只是那里几乎没有人,所以并不知名。”年迈的菲尔对我介绍道。
纽约客气质
我在纽约见识过各式各样的纽约人,但菲尔却是最符合纽约客气质的一位。菲尔是犹太人、移民后代和销售员,是逐梦纽约的践行者与见证者,所以他和那些布鲁克林或者皇后区的贫民艺术家不同,后者可能更适合用另类、怪异、小资或时髦去形容。
菲尔个头不高,长着一副伍迪·艾伦般精瘦的脸,头戴一顶褪色棒球帽,鼻梁上架着一副过时的平面墨镜,身着一件Lands'End红色运动外套——一家靠邮购目录销售发家的老牌服饰,随身夹着一本厚实的防水资料夹,方便一边唇枪舌剑,一边展开A4大小的复印件做演示。他在纽约地铁1号线的起点站附近拥有一幢大房子,那里刚刚跨入布朗克斯区——纽约房价最低的贫民区,与曼哈顿岛隔哈林河相望,这也正是他的精明之处,坐拥曼哈顿侧,却又享受布朗克斯的房价与物价。对于纽约各板块的优劣,菲尔能滔滔不绝地分析上一整天。
菲尔已经退休,业余时间在一家国际旅舍组织做志愿者向导,为了让远道而来的年轻人更加了解纽约这座城市,或者说向他们推销这座城市,鼓励他们前来逐梦,同时积极地宣导美国价值。美国的志愿者文化浓厚,单从经济角度来讲,也是一种平衡用工成本的做法,试想假如没有慈善组织、宗教团体和义工,凡事都得劳烦华尔街的精英、巨型企业的雇员与效率低下的公务员,美国社会将完全停摆。
第一次见到菲尔是在他的“曼哈顿下城City Walk”,曼哈顿下城一带是曾经的新阿姆斯特丹——纽约市的起源,我们穿过华尔街,从炮台公园远眺自由女神像,一直走到祖科蒂公园——占领华尔街运动的发生地,造访了四五十座自新阿姆斯特丹时期以来的历史建筑。菲尔熟悉华尔街的每一幢建筑,对那些达成重大交易、谈判的饭店和酒吧如数家珍,跟着他走在百老汇大街上,每一步都是历史的节点。
菲尔一生都在做销售员,这是美国最伟大的职业之一,美国神话的缔造者。在搬来纽约之前,他住在西岸的洛杉矶,后又随孩子就读印第安纳大学时,在中部的布鲁林顿生活过两年,他称赞印第安纳大学是“大学本应是的样子”。 菲尔移居到纽约已经14年,退休之前在一家能源企业做电表设备的售后服务,他戏谑地称自己的工作是因为“需要有人倾听顾客的抱怨”。
据菲尔所述,纽约不少的多户建筑仍旧采用统一电表计费,业主按面积或其他方式将电费转嫁给租户,这就造成了对不同用电需求的租户之间的不公平,也不利于节约能源。由于业主本身缺乏对分表计量改造的动力,这就需要菲尔们的推销技巧,说服其把独立电表装进每家每户。菲尔因此去过曼哈顿几乎所有的大厦,包括很多名门望族的产业,川普大厦也在内——“但我没见过川普本人。”
因为在能源公司工作的职业习惯,菲尔特别关注每幢建筑的能效评级。纽约市近70%的温室气体排放均来自高楼大厦,2019年,纽约市颁布了第97号地方法案,要求超过25000平方英尺的建筑物每年进行建筑能效评级(BUILDING ENERGY EFFICIENCY RATINGS),并将其能源之星分数和相应的A到D等级张贴在公共入口处,试图让B等以下的建筑业主蒙羞,并让他们的顾客自主做出选择。改造能效水平对老建筑的业主来说需要支付更多的成本,因此华尔街周围的许多老字号餐馆、大楼至今仍旧无法达标,而他们也根本不愁客源。根据第97号地方法案的要求,碳排放限值从2024年起将逐年减少,如果没有及时改造,大楼的管理者将会面临巨额罚款。
废墟上重建的世贸中心是纽约第一高楼,站在曼哈顿下城的任何角落,人们的目光都很难避开它,像矗立在曼哈顿人头顶上的诅咒。9·11事件的影响遍及整个曼哈顿地区,不仅是关系到高层建筑的牢固性问题,更摧毁着曼哈顿人的心态,以及对待历史建筑的态度。
老菲尔对纽约的感情很深,有几次说起来都快掉泪了——“疫情对纽约的冲击很大,有很多人逃离了纽约,城市两年间失去了逾5%的人口……”远程办公使得许多公司不愿再负担高昂的写字楼租金,不少房子都人去楼空了,虽然疫情结束后一拨人又搬了回来——“总有人受不了乡村生活,而且也不是所有的工作都适合居家”,但一切都改变了,许多不公开出售的顶级物业正在悄然易主,连华尔街地标之一的交易大楼(Broad Exchange Building)也开始挂牌出售,有的人即便重返纽约,也不愿意挤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顿,“当然,疫情也带走了部分的生命……”
“我第一次见到纽交所门口有遛狗的市民”,菲尔无奈地说道,真是百年不遇之怪现象。纽约的经济未见明显的复苏迹象,但此刻的美国股市却在节节攀升,菲尔指着纽交所说他的钱都在那里面。我们去纽交所的当下(2024年3月21日),美国三大指数道琼斯工业平均指数、纳斯达克指数和标普500指数同创历史新高,菲尔意味深长地说道:“现在的任何一个点都可能会是历史的拐点”——我们站在纽交所门前,或许正在见证着历史。
纽交所
移民的故事
炮台公园距离华尔街不远,站在码头上,隐隐可见远处的自由女神像和埃利斯岛。菲尔是欧洲犹太人的后裔,当他谈及祖父的时候忍不住饱含热泪,这种情感或许来自犹太人的宿命感——大离散,这些悲惨或传奇的移民故事不仅强化了犹太人的认同,同时也与美国的立国之基不谋而合。
当年,菲尔的祖父拿着登船券来到埃利斯岛——1892年到1954年期间新移民抵达纽约的检查站,来自欧洲的移民由此踏上美国的土地。祖父的船票是哥哥替他支付的,三年前,他的哥哥从欧洲来到美国,努力攒够一张船票给弟弟,再一个接着一个地将其家族成员带来美国——这基本上是大部分美国移民的路数,叫做“链式移民”(Chain Migration)。当年的犹太人对世界的选择是不确定的,菲尔祖父的家族是幸运和成功的一支,还有两名亲戚做了另外的选择——澳大利亚与南非,对不同“新世界”的押注,也算是一种分担风险。
菲尔的祖父在埃利斯岛一个美丽而宽敞的“大礼堂”受到来自移民官员的29项提问,包括出生、职业以及是否识字等,并且接受身体检查——为了将携带传染病、有精神或身体缺陷的乘客剔除出来,在他们的背后划上圈和叉的标记,再交由埃利斯岛移民医院决定是否过滤掉这些问题移民。优选移民的理由是因为不合格的人没有在美国生存与工作的能力,反而会增加政府的负担,这种移民策略现在看来十分的达尔文主义,但其底层逻辑从未根本地改变过。自由女神像成为移民们越过重重艰险,成功抵达美国的象征,纵然有许多人幸免于大海怪兽,却在埃利斯岛停下了脚步。
埃利斯岛上的移民来自不同的民族,移民局官员不得不草率地替他们确定一个新名字,来适配这个新国度。否则,美国社会将出现成千上万种不同发音的姓名,这势必会造成诸多不便,也将影响到美利坚民族的最终融合。这些移民们从此改名换姓,一代支援一代地来到美国,成为新美国人。移民的故事就是纽约的故事。
折叠的纽约
纽约市由曼哈顿、布鲁克林、皇后、布朗克斯、史坦顿岛五个行政区组成,一百多年前的纽约市仅限于曼哈顿岛,布鲁克林是另一个独立的城市。1898年,布鲁克林被正式划归纽约市,但直到现在,布鲁克林人到曼哈顿岛仍说“进城”。
布鲁克林
用诗人惠特曼的话讲:“布鲁克林联结了美国的不同地区,联结了不同的国家、不同的民族,联结了过去和未来。”如今布鲁克林的人口与面积均高于曼哈顿,未来的接力棒落在了皇后区上,皇后区代表着新兴的移民,包括新唐人街——法拉盛。
我住在上曼哈顿,离哥伦比亚大学步行仅10分钟,途中会路过一元店、便宜的亚洲超市、一些跳蚤摊位和伸手要钱的乞丐。哥伦比亚大学刚好位于贫民区的边缘,这个区域在上个世纪是黑人社区,街头文化盛行,比起远离尘世的象牙塔,哥大的学生更容易接触底层群众,有着积极参与社会运动的传统,同时也是全美挺巴勒斯坦学生运动的重镇。哥伦比亚大学一直是美国中东研究的阵地,爱德华•W. 萨义德(巴勒斯坦裔学者、哥伦比亚大学比较文学教授)就曾在哥大任教多年,他的《东方学》一书在中国都享有盛誉。
地铁连接着纽约不同的行政区,也连接了纽约的过去与未来,这些奇怪的字母和数字背后折射出纽约人复杂的思维逻辑——许多站的入口都很隐蔽,需要穿过某个正在维修的建筑物或乘坐一部山环水旋的电梯,迷宫一样地绕来绕去;有时两列车似乎是完全并行的,当你感觉它们快要相撞时,对面的车往上或往下迅速地驶离视线;不同线路的车厢宽度不一致,你得时刻注意脚下的间隙。
1号线通往曼哈顿市中心,住在起点站的老菲尔总是能最快地从1号线切换到2、3号快线,并果断地在快车和慢车之间做决策,因为老迈的纽约地铁系统运行得并不稳定,时常延误或换线,需要同时留意车内与站台的广播,这也使得菲尔在坐地铁时拥有股票交易员般敏锐的嗅觉。
跟所有热衷房产投资的购房者一样,菲尔不仅精通纽约各区块的优劣,也对地铁线路颇有研究,能细数IRT(纽约第一条地铁)、BMT(布鲁克林线路)、IND(独立地铁系统)的恩怨情仇。斯塔滕岛的铁路是一条单独的线路,通过轮渡与纽约地铁相连,免费的渡轮是著名的前纽约市长鲁迪·朱利安尼(Rudy Giuliani)的竞选承诺,所以他赢得了斯塔滕岛人的选票。不过此“美国市长”晚运不佳,卸任后成为特朗普的私人律师,最近因为诉讼缠身和债台高筑而进入破产程序。
地铁的每节车厢都有其掌门人,学会与之共处是纽约生存指南的第一课,流浪汉和瘾君子还好,至少人畜无害,要是碰到一些“武疯子”,危险指数就是概率问题了。每次见到那些不得不搭乘地铁上下班、生活在大厦阴影下的普通市民,他们麻木的表情总是会令人唏嘘。
有次在地铁车厢里碰到一个怪人疯疯癫癫地跑上来,嘴里骂骂咧咧地,那一站的时间里,车厢的气氛突然变得很诡异,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,车一到站,在我还没回过神时,整车厢的人倾泻而出,我跟着一位看着经验丰富的印度小伙冲出门去,迅速地转入了下一节车厢。
有时候你只有把自己打扮得像流浪汉,才能在某些弱肉强食的街头活下来。这里的古着店不仅是穷人的苏豪区,还可以提供防身的装备,我不止一次听到有人特意要买“hoodie”(连帽衫),虽然连帽衫是美式文化的一部分,但他们口中的“hoodie”明显是用来显得自己更痞一些,它已演变成一种街头、匪帮和流浪汉的符号。
进入一部纽约电影
“纽约的警察无处不在。”当我向朋友介绍纽约为何反倒能让我产生安全感时,他却认为那是不安全的标志。作为一位老移民,他对纽约这种根深蒂固的蓝州——倾向支持民主党的州份颇有微词,因为那里用纳税人钱豢养着命运不济的落魄者与性情懒惰的新移民。
跟美国的其他城市不一样,纽约的警察数量显著增多,进出博物馆、图书馆等公共场所的安检更为严格,他们五步一岗,通宵执法,在唐人街附近,我甚至还见过清一色亚裔面孔的警察。毕竟,这里是美国的门户,美国唯一的国际大都会,何况双子塔倒塌的阴霾仍然笼罩在曼哈顿的上空。
纽约也是怪人的乐园,各种性少数群体在纽约不足为奇,不同时代的亚文化在纽约都能找到其“考古地层”。在跳蚤市场,你不仅能发现上世纪60年代的老嬉皮、70年代的老朋克甚至中世纪打扮的巫师;有人把自己扮成哈林区的国王,穿着萨普风的外套,身上自带BMG缓步出场,他什么也不买,只是照例巡视他的子民。
曼哈顿跳蚤市场
纽约地铁俨然是一座平凡人的百老汇,有人将车厢当作钢管舞小剧场,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歌舞青春里,更别提那些“千禧曼波”一族,三不五时就能撞见一位皇后乐队的弗雷迪·默丘里(Freddie Mercury)——梳着背头或俄式平头,留着标志性的小胡子,再搭配一件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迪斯科外套。
周末是唯一能见到各种异形怪客的机会,纽约夜生活从周四开始,到周六结束,周日是礼拜日,许多餐馆会提前打烊,一些基督徒也会禁止饮酒——他们毕生奉献于工作,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的守护者,对普通人来说是:“Work hard, play hard”(努力工作,努力玩耍),对基督徒来说则是:“Work hard, pray hard”(努力工作,努力祈祷),所以他们惧怕着新移民所带来的“不良风气”。
我只能抓住周末的时间,连续三晚往返于布鲁克林和皇后区,天亮前,再跳上通宵运营的A线回到曼哈顿。如果错过了周末,就只得再等一周。
布鲁克林
从布鲁克林眺望曼哈顿
在接连两天旅舍举办的Pub tour中,我们体验了格林威治村和曼哈顿中城的一些酒吧,有纯正的美式风格——被各式体育赛事的电视墙包围,音乐相当脍炙人口,成群结队的年轻人相互簇拥,全都像是来自大学橄榄队的队友或是兄弟会姐妹会组织的会员;还有几家是爱尔兰酒吧、英式酒吧、日式卡拉OK酒吧——提供风靡美国银发一族的中国麻将,酒吧风格和客人皆乏善可陈。
我想纽约一定也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派对,为了避开游客或出于安全的考虑,它们相对封闭,只接受邀请,像兄弟会的设置一样,用身份或关系隔绝了不速之客。人人都有圈子——这也是我很难适应美国的一点,你必须依附于一个群体,就连最阶层平等、金钱至上的酒吧,也很难让人产生“就是这里了”的归属感。我把希望寄托于布鲁克林和皇后区,那里新移民居多,对不同文化更有包容性。
我找到了皇后区的一家地下酒吧——BASEMENT,那里离曼哈顿非常遥远,下地铁后要在黑灯瞎火的街道上步行1英里,中途还会经过一片墓地。BASEMENT据说是纽约乃至美国最具“柏林场景”的锐舞俱乐部,Techno音乐起源于美国,却在柏林发扬光大,最近Techno在柏林成功申遗,也坐实了电子音乐之都的美誉,现在反向文化输出到了纽约。作为Techno的起源之地,时代却将美国推向了一种完全不同的音乐美学。
BASEMENT的安检很严,不仅要搜查随身物品,还得接受门卫盘问——打量你的穿着,问一些电子音乐相关的“黑话”,然后拒绝掉他们不喜欢的游客,再在手机前后贴上“NO PHOTOS NO VIDEOS”的贴纸,这也是来自柏林的传统。
BASEMENT所在的地方就像是一个古罗马浴场,和我去过的其他电子音乐场景不同,感觉电子音乐在纽约的这片土壤中仍旧是一种身份表达与社会运动,少了一份松弛感,可能与当下美国“身份政治”的气氛有关。这里到处都彰显着性别主张,一半以上的顾客是跨性别群体与同性恋群体,最里面的舞池几乎全是上身赤裸的男同,许多巷道里占据着自由拥抱和亲吻的人;这里就连厕所也实现了无性别化,设置了一些开放式的隔间。
我在凌晨三点回到地铁站。后半夜开始下雨了,感觉整个纽约到处都在漏雨 。纽约地铁号称全年无休,24小时运营,但深夜的班次少得可怜,等到住处时,天都已经亮了。我在地铁上睡着了,每过一站苏醒一次,进进出出的也是结束派对的男男女女,以及流浪汉,这里至少为他们提供了栖身之地。
纽约的各处街区都像是上世纪的遗产,生长在美国文化影响至深的年代,仿佛在循着记忆回溯,关于电影、文学、音乐、律法、人文科学……未成想过,一座代表未来的城市,如今却代表着过去。不过对于创作者来说,纽约是一个能够让人沉溺其中的地方,那里拥有无穷的养分,有太多的故事发生。Lonely Planet(孤独星球)的《美国》一书中这样介绍道纽约:“……你仿佛进入了一部电影,在这部电影里一切都有可能发生,而你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参与了剧本的撰写……”
(本文配图均由作者提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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